第428章 鸣凤在天(2/2)
韩泠见到龙椅上端坐着的、熟悉又陌生的父亲,眼神冷厉到极点。
他带着韩熠跪了下来。
“韩泠,你到底要做什么?”昭安帝问,“朕现在就能治你意图谋反,即刻处死。”
韩泠却道:“就算父皇要治儿臣的罪,也要先审完儿臣的案子。”
昭安帝未置一词,似在等他继续说话。
他顿了顿,道:“太子韩熠毒杀安国公,儿臣要父皇按律治罪。”
韩熠瘪瘪嘴,央求:“父皇,救我!”
“你有什么证据?”昭安帝问。
韩泠扬了扬手:“出来吧。”
侧殿的门突然打开了。
三个人走出来,一人着翰林官袍,两人着侍从衣服。
着翰林官袍的人将幞头摘下来。
昭安帝鼻子轻轻拧了下。
是他特意从京南路召来做提刑官审仲义案的游允明,也是他查出仲义所中之毒。
一个侍从跪了下来,是内侍高涯。
高涯哆哆嗦嗦地坦白,那毒只有宫中才有,之前为皇后用过,毒杀了师意玄。
韩泠道:“能安排晏渚的,除了您,就是太子。儿臣不信是您,而刚才太子已亲口认了。”
韩熠啐了一口:“血口喷人!”
昭安帝没说话,抬了抬手中镇纸指向游允明,一支支小箭猝然飞来。
韩泠冲上前,要挡住游允明和高涯。
另一名侍从倏地抽出腰间软剑,“唰唰”几下,将箭矢卷走,落地时帽子掉落。
她站到最前头,护住他们,回过头来。
细长眉,圆脸,小酒窝,不是甘姐儿还是谁?
“没事吧?”游允明问。
甘姐儿摇摇头,软剑向昭安帝挥了挥。
一队禁军突然从后门冲了进来,护住帝王,并将几人团团围住。
昭安帝站起身,面色凝重,沉吟道:“数日前,太子已自请被废,不日将出宫。你若尚顾念兄弟情谊,朕也能饶你们一条活路。”
马抚青端了一把匕首走过来,割开缚住韩熠的绳索。
再将匕首呈给韩泠:“殿下,路,您自己选。”
韩泠抬眼瞅了瞅昭安帝,杀人诛心,杀人诛心,他的父亲自然懂得如何诛心。
但他已然走到此处,退无可退。
韩泠抬手,割断韩熠耳边一缕头发。
匕首和发丝同时落地。
韩熠松了松勒出红印的手腕,起身笑言:“韩泠,悬崖边的日子,我是过够了,你自己玩吧。我要过自在生活,找点乐子去了。”
他向昭安帝跪拜过,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望着韩熠渐行渐远的背影,韩泠抬胳膊捂住眼睛,拭走溢出眼角的泪水。
他委屈,他不甘,他也想什么都不要了,躲回镇北军营自己的房间里哭上一场。
彻底没了凭借,他再次成为砧板鱼肉。
但他偏要逆势而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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韩泠抬起头来,向昭安帝问:“我放过他了,陛下拿什么来换?”
昭安帝面色沉静,叫马抚青端出个红色锦盒。
拿出来,是柔腻温润,皎白无瑕,雕琢着螭龙神兽的玉玺。
“不破不立,朕等你许久了。但,想要什么,你得自己来拿。”
似被白玉召唤,韩泠迈出步子。
一步步地,走上金箔铺就的台阶,走向象征权力最高处的龙椅。
殿顶却飞出一支羽箭,直直射向他的眉心。
韩泠撇头避开,箭矢贴着他的耳际刺到地面。
他继续向前。
无数支箭再次射向他,雨点般飞来时,他觉得父亲的面貌遥远而模糊。
甘姐儿欲飞身过来,肩上却中了一箭,游允明忙将她接住。
一道黑影闪电般从殿顶落下,丝线投出和箭矢碰撞,红光霹雳炸响,箭矢一根根卷曲着落到地面。
刘子恨站到韩泠身侧,目光和昭安帝对撞到一起。
这个发誓说不再靠近宫城的人,还是和儿子并肩站到了他的对面。
昭安帝终于笑了,走下龙椅拍了拍儿子的肩膀。
“文能附众,武能威敌。那神女说的没错,泠儿啊,你比朕强。”
韩泠抬了抬眸,喉中卡着千言万语,最后只道:“父皇……”
“泠儿,你过来吧。”昭安帝牵起他的手,将他带到前殿后头。
——
殿后是不大的一间房,只置着一桌一椅,上悬匾额,刻着“朝乾夕惕”四个金字。
昭安帝坐在椅上,叫韩泠面向匾额跪下。
“朕每日上朝、退朝,皆要经过此匾,由是提醒自己,昼夜悬命不敢懈怠。世宗立朕为太子后,也叫朕跪在此处,问了朕三个问题。今日,朕要问你。”
“坐上这个位子,每一步决策都可能带来重重杀机,是包着箭矢的蜜糖,叫你日日不得安眠——你准备好了吗?”昭安帝问。
“何为谋国?是叫国家建立新秩序,不仅要施政改革,严明法令,体恤民力,励精图治,还要善于御下平衡文武群臣,背后更需巨额财力支撑——你准备好了吗?”
“生在袤土,囚于深宫,拥有天下却再也见不到关外广阔天地,去不了江河湖海,陪伴自己的,只有无边的孤独——你准备好了吗?”
接连三问,他作为君王,吐出自己的劳心忧愤。
接连三问,他作为父亲,道出自己的寂寞无奈。
韩泠抬起头,默默捏紧膝上袍衫。
昭安帝叹了口气,语气温和下来:“说实话,泠儿。朕也一直没弄明白如何做个好皇帝,如何做个好父亲,所以落得这般萧索溃败。”
“朕索性什么都不想了,想去行宫去找皇后,平静度日。朕与阿媛年少结发,也曾情浓似海过,如今瞧瞧,都成了什么样子?分开两年了,朕很想她。”
昭安帝从椅上起身,唤了马抚青进来,转头又嘱咐:“脚下的路,朕已帮你铺好,以后怎么走,看你自己的了。如果有好的法子,别忘了叫人写封信告诉朕。”
马抚青躬身,扶昭安帝走了出去。
外头响起宫门冷滞的开关声。
——
天幕陡然阴沉下来,月亮未现,星子再也不见一颗。
一盏又一盏明亮飞鸢灯却自宫城上空升起,那是退兵的信号。
京外,围城的仲家军连夜退走。
第二日,虞都下了今年冬季的第一场雪。
京里京外尽是白茫茫,掩盖了一切痕迹。
刚刚破晓时分,苏毓就随着御史台众御史徐徐步入宫城,朝贺昨夜有目共睹、“鸣凤在天”的祥瑞之兆。
瑞雪兆丰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