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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3章 族谱密码(1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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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烧中的吴晓梅开始说胡话时,龙安心正在火塘边研磨桑耶公给的种子。第三天的守夜让他双眼酸涩,手指上沾满了各种植物汁液的颜色——紫的像黎明前的天空,黄的像秋日稻田,黑的像没有月亮的夜。

"...阿榜送铜锣过江,藏在枫香树第三根枝桠下...

"

龙安心的手顿住了。吴晓梅的声音不再是病中的虚弱呓语,而是一种奇特的吟诵调,每个音节都咬得异常清晰。更奇怪的是,她说的不是平常交流用的汉语,也不是现代苗语,而是一种龙安心从未听过的古老方言。

"务婆!

"他朝门外喊道,同时抓起手机按下录音键,

"吴晓梅在说一种奇怪的话!

"

务婆掀开门帘进来时,吴晓梅已经坐了起来,眼睛大睁着却毫无焦点,像是看着某个遥远的时空。她的嘴唇不断开合,那种古老而庄重的吟诵源源不断地流出,在火塘跳动的光影中显得格外神秘。

"这是古苗语,

"务婆轻声说,银饰在火光中微微闪烁,

"她在背族谱。

"

龙安心将手机靠近吴晓梅,确保能录清楚每一个音节。她的声音时而高亢如鸟鸣,时而低沉似地动,完全不像平时说话的样子。更令人惊讶的是,某些段落她会突然切换成流利的汉语文言文,然后又毫无预兆地转回古苗语。

"...万历十六年,吴阿代任苗疆驿丞,译《千字文》为苗歌...乾隆二十三年,吴阿榜奉旨绘制《百苗图》,私藏真本于鼓楼大梁...

"

务婆突然抓住龙安心的手腕:

"去叫吴家阿爸来。快!

"

龙安心冒雨跑到寨子另一头的吴家,叫醒了正在补觉的吴父。当他们赶回木屋时,吴晓梅的吟诵已经进行到一个新的段落,这次全是古苗语,语速快得惊人。吴父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,脸色突然变得煞白。

"她在说什么?

"龙安心小声问。

"家族秘密,

"吴父用生硬的汉语回答,

"只有族长才能知道的秘密。

"

务婆示意大家安静,自己则坐在吴晓梅对面,开始用同样的古苗语与她对话。两人一来一往,仿佛在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。龙安心注意到,每当务婆问到一个特定问题时,吴晓梅的手指就会无意识地做出复杂的手势,像是某种古老的密码。

录音持续了四十三分钟。结束时,吴晓梅像断了线的木偶般突然倒下,再次陷入沉睡。务婆摸了摸她的额头,满意地点点头:

"烧退了。魂全回来了。

"

吴父神色复杂地看着女儿,欲言又止。最后他转向龙安心:

"手机里的东西,不要给外人听。

"

龙安心点点头,虽然不明白其中深意,但从吴父严肃的表情能看出这非同小可。务婆送走吴父后,从房梁上取下一个落满灰尘的竹筒,倒出几片发黄的纸页。

"帮我看看这些汉字。

"她对龙安心说。

纸页已经脆得几乎一碰就碎,上面用毛笔写着工整的楷书,夹杂着一些奇怪的符号。龙安心小心地辨认着:

"...各寨译师务将汉文典章译为苗歌,以便教化...雍正七年...

"

"这是?

"

"吴家祖上做的事,

"务婆简短地回答,

"把汉人的话变成我们的歌。

"

龙安心突然明白了什么,急忙回放手机录音。在吴晓梅用汉语文言文说的段落里,他听到了

"译

"、

"驿丞

"、

"百苗图

"等关键词。一个惊人的猜想在他脑海中形成——吴晓梅的祖先可能是明清时期官方任命的

"苗疆译师

",负责在汉苗文化间搭建桥梁。

"这些事她平时知道吗?

"龙安心指着录音问。

务婆摇摇头:

"藏在血里的记忆,只有高烧时才会出来。

"老人家指了指太阳穴,

"汉人用书本记历史,苗人用血记。

"

雨声渐小,一缕晨光透过窗缝照在吴晓梅脸上。她的呼吸已经平稳,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,像是梦见了什么美好的事情。龙安心继续整理录音,将古苗语和汉语段落分开标记。随着工作的进行,一个清晰的脉络逐渐浮现——吴晓梅的家族在历史上既是汉苗文化的沟通者,又是政治博弈的牺牲品。

中午时分,吴晓梅醒了过来。这次她的眼神完全清明了,虽然身体还很虚弱,但已经能靠着枕头坐起来喝粥。当龙安心小心地问她是否记得昨晚的事时,她只是茫然地摇头。

"我只记得做了个很长的梦,

"她轻声说,

"梦见自己在一条没有尽头的走廊里走路,墙上画着各种图案...然后听见务婆在叫我。

"

龙安心和务婆交换了一个眼神。务婆从怀中取出那个银盒子,取出最后一粒药丸给吴晓梅服下。

"这是'锁魂丹',

"老人家解释道,

"吃了就不会再做那种梦了。

"

吴晓梅乖乖吞下药丸,然后突然注意到龙安心手中的笔记本:

"你还在记录?

"

龙安心有些尴尬地合上本子:

"只是些观察笔记...对了,

"他犹豫了一下,

"你认识一个叫吴阿榜的祖先吗?

"

吴晓梅的手突然一抖,粥碗差点打翻:

"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?

"

务婆严厉地瞪了龙安心一眼,然后对吴晓梅说了几句苗语。吴晓梅的表情从震惊逐渐转为平静,最后变成一种复杂的沉思。

"高烧时说的话,不作数。

"务婆用汉语总结道,明显是说给龙安心听的。

但龙安心已经看到了吴晓梅第一反应里的确认。他决定暂时不再追问,转而拿出桑耶公给的种子袋:

"能帮我认认这些种子吗?我记的歌好像和实际对不上。

"

这是个笨拙的转移话题方式,但吴晓梅还是接过了袋子。她倒出七粒种子在掌心,指尖轻轻抚过每一粒的表面,然后开始哼唱一首简短的歌谣。龙安心惊讶地发现,这正是桑耶公教的种子歌,但吴晓梅唱的版本更加复杂,每个种子都有对应的三句描述而非一句。

"你跟谁学的这首歌?

"他问。

"祖母,

"吴晓梅将种子一粒粒放回袋子,

"她说过,认识种子比认识字重要。字会被烧掉,种子永远能找到回家的路。

"

这句话像一把钥匙,突然打开了龙安心心中的某个锁。他想起自己城市公寓里那满书架的专业书籍,那些精心标注的参考资料和复印论文。如果有一天这些文字全部消失,他能依靠什么来记住自己的专业?而吴晓梅和她的族人,却将整个文化体系编码在歌谣、种子和日常劳作中,代代相传。

"龙安心,

"吴晓梅突然说,

"能帮我从箱子里拿个东西吗?红布包着的。

"

龙安心走到屋角的樟木箱前,掀开盖子。箱子里整齐地叠放着苗族服饰和各种绣品,散发着淡淡的樟脑和艾草香气。他找到一个用红布包裹的小物件,拿出来递给吴晓梅。

吴晓梅没有接,只是轻声说:

"给你的。

"

龙安心解开红布,里面是一枚精致的银纽扣,背面刻着一个神秘的符号

"

"。他翻来覆去地看着这枚纽扣,不明白其中的含义。

"这是...

"

"月亮照见溪水,

"吴晓梅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,

"我们苗家的...定情物。

"

龙安心的心跳突然加速,手中的银纽扣仿佛有千斤重。他抬头看向吴晓梅,发现她的耳尖已经红得像火塘里的炭。务婆不知何时已经悄悄离开了屋子,只留下他们两人和噼啪作响的火塘。

"我...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
"龙安心最终说道,感觉自己的汉语水平退化到了小学生程度。

"不用说什么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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