凤还巢（1/2）
凤还巢
皇宫最近来了个飞贼，此贼神出鬼没，专挑夜深人静时下手，连着几夜偷盗内帑府库，竟屡屡得手，好几件宝物不翼而飞，损失财物倒在其次，最重要的是有损皇室体面，内帑不比国库，里面装的都是皇帝的私人珍玩，在高手如云、守卫森严的大内，天子的家居然不声不响被偷了，这就好比甩到皇帝脸上的重重一记耳光，屈辱到了极致，因此皇帝下令，必须将此贼缉拿归案。
圣谕一下，满宫的人都忙开了。
首先是皇宫的各个城门都要派人严密把守，府库是重中之重，东厂、锦衣卫、御马监几大衙门通力合作，布下天罗地网，预备将这小贼瓮中捉鼈。
众人打起十二万分精神，一连等了好些天，始终没见个人影，皇宫平静地如同一潭死水。
长时间的警戒令人人都吃不消，过了一阵日子，也都松懈下来，不料就在众人放松警惕之时，飞贼来了，不仅来了，还从书房盗走了皇帝批阅文书时用的宝印。
天子印鉴，往少了说也有二十几个，此贼不偷别的印，偏偏偷走了那方颁布法令、号召天下的宝印，此印在民间还有个如雷贯耳的大名，唤作“传国玉玺”。
玉玺丢了，这在任何一个朝代都是闻所未闻的事，倘若流落到不怀好心的人手里，对方是能借用此印调动全国军队的，届时天下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。
已经是二更时分，乾清宫里灯火通明，东厂掌印徐潜和锦衣卫指挥使杜彦忙着往对方身上泼脏水，彼此间唇枪舌剑，争得脸红脖子粗。
皇帝耐着性子听了半天，最后拍案震怒，痛骂他们都是吃干饭的。
众人颤巍巍跪了满地，既羞愧又恐惧，擡不起头。
大家陷入一片慌乱，谁也不知道此时的紫禁城之巅，正上演着一场追逐大戏。
今日是十五，月圆之夜，苍蓝夜空悬挂着一轮白玉盘似的圆月，星河璀璨，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地在屋脊上跳跃，快到令人目不暇接。
“喂……别追了行不行？”
思思气喘吁吁，回头望一眼背后穷追不舍的身影。
此人穿一袭深蓝斗牛服，料子浆洗得发白，一看就是极穷酸的人，也不知立过什么大功，竟让皇帝赏了他一件三品以上的大员才能穿的斗牛服。
思思立在翘起的飞檐之上，夜风吹拂，她的身形左右摇晃，像只轻飘飘的风筝，似乎下一刻就要掉下去，她双臂环胸，笑眯眯道：“阁下与我有什么深仇大恨，非得追着我不放？”
流风冷眼看着她：“把东西还回来。”
他天生一张面瘫脸，没有什么多余表情，说这种话时，都语气平平，追了这么久，依旧面不红气不喘，足见其内力绵长深厚。
碰上高手了，思思心想。
她做梁上君子两年，除了探囊取物的功夫外，最引以为傲的就是一身轻功，除了父亲，整个江湖都罕见敌手，所以才能出入皇宫如无人之地，不过父亲也说了，她自恃轻功无人能敌，就不将旁人放眼里，江湖里卧虎藏龙，总有一日，她会因自己的轻狂吃亏。
原以为爹爹只是担心她闯祸，不想给她收拾烂摊子，故意恐吓她一番，却不想给他料中了，眼前这人轻功输她一筹，却是异常执着，牛皮糖一样，黏上了就甩不开。
思思轻功虽好，耐力却不足，跑了这么久，早已到强弩之末，怀里的玉玺于皇帝是个宝贝，于她而言不过是块破石头，她偷它不为卖钱，也不想造反，只单纯为了好玩儿，为一块石头累得死去活来，实属不值。
思思眼珠骨碌转着，嘻嘻一笑：“好好好……给你，接好了！”
说话间，从怀中掏出什么东西，甩手一掷。
“小心暗器——”
流风立即扯起披风遮挡，却什么动静都没听见，放下披风一看，飞檐上哪还有什么人影，唯独一阵清脆笑声顺着夜风传来。
“哈哈哈哈，小哥不必害怕，我并没有什么暗器……”
流风面色一沉，跟着跳下房顶。
思思有意试探他深浅，故意停下，与他短暂交手，此人倒也恪守君子风范，见思思赤手空拳，便也不抽出腰畔绣春刀，选择与她比划拳脚。
拳风袭来，与他的内力一个路数，是刚猛的力道，思思身形敏捷灵活，惊险避开，脑子却恍惚了一下。
这招式……为何这般眼熟？
高手过招，招招致命，就在她分神的空当，流风的手掌已伸到她胸前，眼见要掏出那块玉玺，思思陡然回神，急忙后撤，却是迟了半步，男子温热的大掌触碰到了她的胸，虽然平坦，却柔软异常。
“你……”
流风大吃一惊，耳根涨红，难以置信：“你是女子？！”
“臭流氓！还不放手！”
骂声还未落地，脸上早挨了一记耳光，火辣辣的疼，流风赶紧撤回手，结结巴巴道歉：“对……对不住，我……我不知道……”
思思一旋身，人飞去鸱吻之上。
圆月被浓云遮掩，群星黯淡，天际已经泛出灰白。
她若无其事，笑着跟涨红脸的人打商量：“这样罢，你追不上我，我跑了这么久，也累了，再这样追下去，天亮都没有结果，不如我们各退一步，你带我去见一个人，否则我就将这玉玺摔碎，让你吃不了兜着走，如何？”
她从怀中掏出一个明黄绸布包袱，那里面装的就是宝玺了，单手拿着，高高举起，一副说到做到的架势。
饶是流风一贯面无表情，此时也紧张得呼吸一滞。
“你想见谁？”
思思格格娇笑起来，她穿着一身偷来的青色贴里，团领衫，腰上系着乌木牌，在宫里，这是最低等的太监穿的服饰，她的面容平庸至极，让人一眼见了即忘，可笑起来时，那双眼眸却流光溢彩。
“我要见皇上。”
乾清宫此刻还处在低压气氛内，御座上的皇帝垂着头，不发一言，众人也只好老实跪在地上，膝盖针扎一般刺痛，谁也不敢出声抱怨，当太监进来禀报百户卫流风抓捕到盗贼一名，乞求面圣时，众人都喜形于色，仿佛看见了拯救他们的曙光。
皇帝缓缓擡起头，脸上不见欣喜，沉声道：“宣。”
思思跟在流风身后进来，一路走，一路打量殿中陈设，跪着的群臣，连御座旁那两盏仙鹤铜灯都瞧得有滋有味。
莫说她是一个江洋大盗，刚刚偷盗了国宝，寻常人面见天颜，也只有两股战战的份，她却一派无事，甚至还有闲心东张西望，脸上带着笑容，真不知道该说她胆大包天好，还是没心没肺好。
在她打量别人的同时，众人也小心翼翼地用余光偷瞥她，只觉得这盗贼比想象得瘦小了些，看着还是孩子模样，身上还穿着太监服饰，别是抓错人了罢？
就在众人疑虑之时，思思打量的目光却径直转移到了天子脸上，眼也不眨，极其放肆。
“大……大胆！”徐潜起身斥道，“圣上面前，居然不跪！”
杜彦本来不明白他为何当这出头鸟，一看他居然站了起来，立时明白了他的险恶用心，心中暗骂一声“奸诈”，也跟着站起来，瞪向下属：“卫流风！你带进来的是什么人？”
流风要出声解释，一旁的思思却按住他的手，看他的眼神透着一种奇怪的笑意，就像看见什么久别重逢的故人。
他正不解，思思却转开了视线，唇畔含着浅笑：“对不住，二位大人，我只是见皇上长得面熟，有些像家兄，故而一时看呆了。”
二位大人面面相觑，正待齐声喊“放肆”，御座上却传来皇帝淡淡的嗓音。
“你是谁？”
皇帝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，不知为何，明明知道这人是个盗贼，心中却并没有任何厌恶之情，只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，可他十分确定，自己不认识这个人。
思思笑了笑，擡起手。
这个动作引发了众人的高度警惕，杜彦下意识去摸腰间的绣春刀，却摸了个空，猛然记起自己进殿前解了佩刀，顿时满头冷汗，如临大敌，盯着思思道：“你想做什么？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！”
徐潜比他反应更快，早已一个飞扑，挡去皇帝面前，扯着尖细嗓子吼：“护驾！护驾！”
“呃……”思思一脸无辜，“我没有要轻举妄动啊。”
“那你擡手做什么？是不是想摸暗器！”
“她没有暗器。”
默不作声的流风忽然插了一句。
杜彦的脸立即黑了。
思思干笑道：“误会，误会，大家不要紧张，我只是在回答皇上的问题。”
她擡手撕去脸上面具，烛火下，一张娇俏灵动的少女面庞出现在众人眼前。
杜彦倒抽一口冷气：“圣上？！”
不怪他发出这声惊呼，因为女孩的面容几乎与天子一模一样，尤其是那双微微上翘的狐貍眼，任谁来看，都是一对同胞兄妹。
“我跟娘亲姓沈，叫沈思，爹娘都叫我思思。”
一块枣糕尚未吃完，思思就伸出手去拿下一块，因为嘴里含着食物，说话含糊不清，脸颊顶起一个鼓包。
怀念嫌弃地扫去桌上的糕点碎屑，他素来喜洁，眼里见不得脏东西。
所有侍候的太监宫女都打发出去了，寝殿内只有他们两个人，他微微垂眼，打量着这个狼吞虎咽，仿佛饿死鬼托生，号称是他“妹妹”的人。
“他们呢？”
“谁？”
怀念顿了顿，不太想说出“爹娘”这两个字。
“你爹娘。”
思思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，认真纠正：“哥哥，我的爹娘就是你的爹娘啊，还以为他们是骗人的，哇！原来我还真有个哥哥在当皇帝！”
思思一边往嘴里塞吃的，不停感叹命运的神奇。
她有一对不靠谱的爹娘，从小把她丢在山里，自己偷跑出去玩就算了，在她十三岁生辰那天，她爹亲手给她下了碗寿面，摸着她的头，笑眯眯地对她说：“乖女儿，为父有件事要告诉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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